电玩城的吵闹比网吧有过之而不及，三面闭塞的空间里有欢呼也有尖叫，层叠的光线画面与声效让叶修有种置身久违的季后总决赛现场聚光灯下的错觉，但人类的悲欢在此一刻并不相通，还没习惯嘈杂的蓝河只觉得他是一颗投进沸腾油锅里的炒豆，内外都是煎熬。
沐橙见他略微不安的模样笑了：“一看就是好学生。”
“哪能啊！”蓝河赶紧澄清：“我从小到大都经常来电玩城，只是……打了荣耀以后才没怎么玩的。”
“是吗？那真好呀。以前我小时候，回家的路上拐角一家商场电玩城在一楼，每次经过我哥都眼馋得不行，饭都没得吃还要跑进去看，贴在别人那个赛车的座边上扒都扒不下来。然后它一年店庆做活动，每人可以领五个币，我哥就在网吧到处拉人头。”
叶修：“你是不是把故事里你的形象美化了不少。”
沐橙眨眨眼：“好吧，其实是这样，那时候不是电玩城都有兑换小奖品的彩票嘛，我特别喜欢里面一个小熊的八音盒，但是那个要很多票才能兑，我哥就想多弄点币……不过他后来通宵赛车也是真的啦！”
蓝河咋舌：“我记得兑换用的彩票要求数量都挺大的，而且赛车也特别耗币，你们这是中了头等奖了还是拉了一百个人啊？”
苏沐橙看了看叶修，神秘地摇头。其实苏沐秋蹲点电玩城刻苦研究了足足有好几个星期，晚上瞒着沐橙叫上叶修一道杀去电玩城，两人先拿换到的十枚代币玩了一个多小时那台投下币就能有机会挤出机器里堆叠成小山的代币的赌博机，靠着摸清的规律赚了个盆满钵满。沐橙第二天醒来发现家里没人，出门来找才看商场门口东倒西歪睡成一团的两个家伙。好不容易弄醒了其中一个，叶修迷迷糊糊地推了推另外一个说你答应了输的去买早饭，竟然又倒头睡过去了。
沐橙拉着唐柔去玩夹娃娃，叶修随便开了几把赛车自然都以压倒性的优势夺冠，起身伸指比了个抽烟的手势示意蓝河替他的位置。蓝河坐下来打了两盘，第一虽然还是第一，但他对赛车游戏没那么感兴趣，独自坐在皮椅子上动来动去的心神不定，想下来又不舍得放弃了叶修的连胜，就这么一直玩到终于被第二名反超，才惴惴不安地出去找叶修。
人倒是不难找，靠在电玩城门口商场的围栏前，既能偷闲还可以分出神来看顾沐橙她们那边。
“不玩了？”
蓝河走到他身边站着，瞟了一眼叶修手上没点着的烟。
“怎么不说话？想说少抽点？不过我就这样了，谁说也没法改。”
蓝河老老实实：“我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你不是胆子挺大的。”
叶修语气很坦荡，话里没有挖苦的意味，但蓝河的羞愧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涌上来。已经抽饱了的叶修像一只睡醒的狮子，松弛地伸了个懒腰笑道，还是荣耀好玩吧？
蓝河望着他的笑真情实意地嗯了一声，又不敢多看地躲开了眼神。
为了招徕眼球，一般电玩城都会把跳舞机设在入口处，这里还搭配有看台席和转播小电视。从刚才起就有两个小年轻在上面各种秀操作，蓝河的注意力不知不觉被吸过去。叶修看他就想还是这个样子顺眼，有喜欢和渴望就正大光明写在脸上，多可爱。
“想去？”
“嗯。”
“那走吧。”
“哎算了，一把年纪凑什么热闹。”
叶修也不听他矜持，拔起脚就往那边去了。蓝河亦步亦趋跟过去，又开始紧张。
这两个小年轻是不是一对他不知道，看装束起码左边那个一定是弯的。叶修带着他大大方方坐在第一排，正好赶上切下一首歌，前奏一出蓝河就知道是一首十分火爆的韩流舞曲，果然台上两人跳着跳着动作就越放纵，左边那个穿的低腰裤，戴单只镭闪大耳钉，扭起来像一条妖娆的蛇。蓝河努力正经危坐，但身边有这个人，声色交错的肢体冲击他的精神壁垒，把他的神经一条一条抽离出去，带到那个错坠的记忆时空。
——少年独自一人深夜在车库练舞，四下阗静无声，耳机里躁动的电流冲击着金属的禁锢。习舞的人需要用舞的仪式来压制或者释放身体里的猛兽，刚开始他跳得像一只挣扎的虾，凭空绝望地挥动手臂，听耳边连绵不绝的非议，室友拒绝和他同寝，同学在他无意的触碰后露出嫌恶的表情，父母忧伤的目光像落在肩头的五指山，只有逃向音乐，逃向舞，让尖锐的音符把血汗淋漓连着筋骨的破碎肢体彻底绞毁，方能拼凑出一个可能有光亮的人生。
踢踏着漆黑的体育馆里的灰尘，周围有看不见的亡魂伴游，蹈火而行的献祭者跳得歇斯底里，跳得热烈奔狂，节奏越来越快，步伐却愈发笃定，直到那一个临界爆发的时刻。戛然而止的鼓点将蓝河拽回身姿与记忆中的自己重叠的眼前。
“跳得挺好的吧？”叶修摸着下巴：“你都看呆了。”
以前没觉得吧，现在他看蓝河是哪里都gay，跳舞的小基佬放软腰肢，好几个大幅的扭胯被做得刻意煽情，鉴于他们坐在离跳舞机最近的第一排，紧身裤包裹的臀部几乎照脸甩，从叶修的角度来，蓝河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人家，好像完全不记得叶修在旁边，搞得他都有点微妙。
很快叶修也敏锐地发现了蓝河的出神，怕声音太吵被背景盖过，特意倾身过去在他耳边问：“怎么啦？”
蓝河怕痒地缩了缩，耳廓通红，他看见走下台的舞者眼神暧昧地往这边一滑，露出鲜红的舌尖在唇边打了个圈。
叶修严肃道：“我觉得他好像在舔你一样。”
蓝河说日哦，你能不能说得这么恶心，又咽了咽口水：“我觉得……好像也是……”
“那你要上去跳一个么？”叶修想了想：“尬舞，是不是这么的说法。”
蓝河哭笑不得：“根本两码事好吗。”
舞者的笑不带浮浪气息，反而有种洞悉的意味，擦着蓝河的肩坐到他们身后一排，撩起一阵低靡香气。
蓝河倒真有些意动：“你不许笑？”叶修狂点头。
念头一起，蓝河脱下大衣甩进叶修裹厚厚棉服的怀里，将衬衣扣子解开到领口，又紧了紧牛仔裤的腰带，像个要去捧奖杯的冠军那样意气风发地走上去了。叶修觉得这人不是要上台跳舞，而像是要赴一场战争。
平心而论，隔得太久了，蓝河跳得并不很熟练，但倾注了十二分的感情。青年的舞唤起了他的勇气，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找到站在叶修面前的实感。没有热源的话，土壤不会平白那样温暖的，蛰伏在这副身躯里的熔浆，才正要破土而出。它孕育于欲的认知与爱的愿想堪初觉醒的少年青涩的胸膛里，在漫长的时光里交替冷却又沸腾，不知不觉间浸润了柔韧的身骨，支撑起一个卑微而孤勇的灵魂。世界不是太温柔，他也硬生生将这条路烫出了自己的形状，蓝河确实注定该是个剑客，他有自己的剑，和自己的热量。
这一道灼热的天光将平凡的他也赋予了永恒的明亮，而是叶修在这个时候推开了窗，见到了初春的满目鸟语花香。当一曲终了，兴高采烈的蓝河欣喜地像一只凯旋归巢的年轻的鹰般俯冲下来时，叶修着了魔般张开双臂，摆出了一个拥抱与接纳的姿态。
“爱原就是自卑弃暗投明的时刻。自卑，或者在自卑的洞穴里步步深陷，或者转身，在爱的路途上迎候解放。”*
是冥冥中有所感应了吧，这该是一场胜仗。
——粉随蒸煮，在这个意料之外拥抱的迷之气氛里，机会主义蓝桥春雪趁乱在叶修的颈窝里亲了一口。
TBC
*史铁生《病隙碎笔》
抱上啦，真不容易，十八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