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过澡又包裹在不属于自己的崭新夏款睡衣中的身体，皮肤介于干燥和湿润之间的状态，光滑而不黏腻，仿佛有种不可感知的涂层，隔绝了他与这个房间及其原生主人的进一步交流。蓝河赤裸的脚踩在发热的木地板上，重复着五趾蜷起又放开，试图从与地面更多的接触面积中寻找到一丝安抚之意，好像蚂蚁用触角嗅探空气，猫咪用胡须丈量领地。所幸叶修不在房里，这是留给自己反省的空间。蓝河作为一个情商正常且感情经验并非白纸的成年人，看似他千里迢迢赶过来还遭到冷处理，委屈巴巴地哭上门，讨口糖吃再合理不过了，可他实际上是在把难题抛给叶修。
被表白的人没有义务接受和考虑对方的感情需求，一切尴尬的境地都是因为蓝河在错误的时机出击，不管叶修的回应如何，至少对方没有逃避地认真在对待了。那么面对这样认真地思索的叶修，倘若将自己抛入这样一团乱流之中的蓝河，目的却是在逃避更加令人难以拔足的问题呢？
禁闭的内室里大雨悄然滂沱而至，地板中破生出瘴疠之境的植物触须，沙沙的虫群自床垫黑压压漫下，天花板上垂坠下的是狂蟒的巨口。暂时地从荣耀中解放出来的蓝河，同时失去了可以掩盖这孑然一身事实的遮羞布。他不属于蓝雨也没法融入兴欣，他既非职业水准也不是随时都可以抽身，他不在游戏里也不在现实中，他不能平息内心不甘也无法许诺叶修未来，他是一事无成以至于被梦魇困扰的一介孤魂。
如果没有和叶修的相遇，许博远或许一辈子是沉湎游戏的公会骨干，领着客服级别薪水的小网游民工，在荣耀里迎来送往，临了颗粒无收。而君莫笑的到来是一颗星，照亮了他自欺欺人的安全区脚底的空洞。比起职业圈那些遥远的星宿，这颗巨星甚至就悬在他头顶，会生出一种希望让它只照耀我一人的妄念，真是中二一辈子，至死仍是少年没办法啊哈哈。
咚咚两声击碎幻象：“西瓜吃吗？”
蓝河张张口，发现一时说不出话，又生怕人走了，连滚带爬地扑到门边。开门时叶修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也就没有理所当然地将手中端西瓜的盘子递给他：“叫你半天都不应，睡着了？可以睡床上啊。”
“……嗯。”嗓音果然沙哑到根本不能听。他内心暗暗叫苦，见叶修站在那里没动，又生出一丝不该有的期待来。
“哦，感冒了……”叶修点点头：“那这个冰的，你吃不了了。”
说完就端着满盘切得晶莹好像红宝石矿的西瓜转了身。蓝河注目他下楼梯时宽阔而随性的背影，干渴的喉头越发火烧火燎。
蓝河迷澄澄拖着身体挪回去，有叶修的话在前，他没什么压力颇为理直气壮地躺上了床。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冒鼻子堵了，本以为多少会闻到烟味的被枕却奇怪地气味干净。松软的床铺令人安心，因为生病而或将继续留在这里一段时日的现状本身也令人安心。只是怕过给他病气，不能再睡同一间房，上林苑这么大，总该有别的地方的……叶修晚上睡哪？不对，明明应该是我搬出去睡，生病给人添的麻烦还不够，还要打扰他休息，简直像什么样子……
一只手按上他的肩：“你就放心歇着吧，楼下还有空房间，叶修说他们平时打游戏熬得晚了都直接睡那里的。”
这谁？蓝河一惊睁开眼，见到小梁近在咫尺的眉目与红唇。他有些不自在地拿被子遮了遮身上，勉强揉眼坐起来笑笑：“这个口红颜色比之前的好看。”
小梁脸上发热：“谢谢……我该说你的眼光不愧是非直男吗？”
“直男也会说好看，我没别的意思。”蓝河接过她端的药和水，道了谢：“唉，果然冲动是魔鬼，过来穿太少了。”
杯子是兴欣的周边马克杯，蓝河望着鲜红的徽记撇了撇嘴，吃了药，仰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巴巴地望着小梁，嘴角一圈水泽。
好想亲他。
但是，没办法呀。
“睡吧。”小梁接过空杯子，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蓝河的头。
蓝河露出为难的表情，她噗嗤一声笑了，在他欲言又止的话冲出口之前，一口气抢先讲了他想听的内容：“叶修那边说下一季赛程出来了要核对装备计划时间表，楼下还在开会你好好休息吧，许博远，我先走啦！”
“蓝色的水，谢谢你。”蓝河说。
小梁的背影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
兴欣战队渐成规模，目前的资方自然也不再是陈果一介网吧老板，不过赖于其组建方式及成员特殊性，新的合作伙伴仍旧给战队的发展保持了较大的灵活度。一点多钟，兴欣主力各人装备计划敲定大半，一个个下半场越熬越来劲的家伙撺掇着包子出门去买螺蛳粉当夜宵，被打着哈欠的叶修几巴掌呼啦老实了滚去睡觉。母鸡赶小鸡似的挨个人赶出了会议室，叶修把灯一关，自个趿着拖鞋绕到隔壁小黑屋。
“别……别开灯。”一个抽噎的女声说。
叶修无奈地放下手坐到床上，不去看床边高脚凳上那一团黑影。这间房里烟味才是真的大，现在去打开排气扇未免破坏了静谧的氛围，他叹了口气，忍住了不再为这层气味雪上加霜，就这样沉默了不知道多久。
“好了。”
“哭完了？需要聊人生不？”
两双眼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纯黑中相对视，小梁破涕而笑：“我是不是都在你面前丢人丢习惯了。”
“这没什么。”叶修淡声说。
小梁吸吸鼻子：“哎，我今天怎么没趁机多和他讲点你的坏话呢……不过第一次见面的大好时光当然要聊些更浪漫的话题是吧？”
一片羽毛轻飘飘挠着叶修浸润在深夜中的神经：“那聊了些什么？”
“不告诉你，”小梁故意笑起来：“可开心了。”
沉默。
“哪怕……我觉得很幸福，今天。”
叶修低低嗯了一声。
小梁霍地站起来：“不行，就算这样，看见你我还是生气！你看到我哭可以，要是你敢把我蓝桥弄哭了，我就……”
“你就？”
她咬牙跺脚：“我就告诉家里人我对你可满意了！”
叶修：“……”
他心累地捂住眼睛：“走吧走吧，看来你是不需要我的安慰了。”
小梁就往外走了。叶修嘿了一声：“你还真走？上哪去！大晚上的我可不让你去吵沐橙。”
水光潋滟的眼睛又转到他面前来：“苏沐橙是你女朋友吗？你喜欢她吗？”
“别多想，快去三楼找陈果，一会她也要睡了，你想在这边烟灰缸屋子里过夜么。”
小黑屋里留下叶修一人，他长出一口气，捏捏脖子，在床上舒展开身体。对不住啊，好像已经把人给弄哭了……希望明天起来那傻小子没有烧昏过去。
TBC